当尹薇告诉戚洛自己不仅是她的搭档,也是她的德语老师时,戚洛讲出自己的疑惑:“当晚我刚打完电话,你就出现,再快的动作也不该是这样的吧?”
尹薇有些无奈地看了眼戚洛:“有些时候你怎么会这么笨呢?等你联系他们,然后再为你找可靠的德语老师,这要耗费多少时间?你学德语还来得及?上峰在给你任务之前早就安排好了。况且多一个人知道,任务的危险性便高一分。”
戚洛仍旧疑惑:“你早年在德国长大,德语肯定没问题,而且长得又出挑,应该是最合适的任选了,上峰直接派你上不就好了……”
尹薇此刻却保持沉默,只静静坐在红色丝绒沙发上,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,并不回答。
戚洛虽满腹狐疑,也只能作罢。
9月2日便是和德国汽车大亨Stefan见面的日子,之后便是日日以凌雪颜的身份生活。
三个月的德语特训要做到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。作为学生的戚洛在学习了三天德语后认识到了这个现实:即使三月内再努力,和在德国本土长大的原本的凌雪颜总是有巨大的差异,某些情况下用德语应付几句那是没问题的,若是和Stefan生活在一起,要不被识破,几乎不可能。
戚洛骨子里是有些投机取巧的因子的。她和尹薇商量,去跟踪调查Stefan,了解他的性格和经常出入的场所,之后便根据这些情景来设置对话,并且在对话的设计上有意识地博取Stefan的信任,这比漫无目的地学习强多了。于是,前半个月,她们都用来研究Stefan。
之后又用了一个半月设计和练习了几万个情景对话,直到每句话每个腔都听来十分纯熟为止。
最后的半个月,两人辗转飞往德国,亲自去德国感受当时的德国时事、社会气氛。
在回国之前,尹薇在机场笑着问戚洛:“你有没有觉得忘记做一件事?”
“没有啊,我连厕所都上了。”戚洛望向尹薇,带着几分玩笑。
“这件事如果不做的话,你恐怕会有很大问题,你再想想。”尹薇笑着鼓励道。
“姐姐,我都已经伪造好各种证件了,出场应该没事了吧?”
“你还没想到?为什么要伪造证件,你根本不需要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要想圆满完成任务,不能只看上峰的任务单,你自己想想这张任务单里还有什么隐藏的任务。”
“天!幸亏你说了,不然我一出场就失败了!”
之后,尹薇笑嘻嘻地说:“交给我吧!”
她背上她的大提琴箱子,消失在人群中……
“砰!砰!”人群中一人倒地,是个二十岁光景的亚洲女子,她身穿黑色洋装,头上戴着前沿有黑色细纱的洋帽。
人群哄然,四处是惊叫声和疯狂逃窜的人们。
戚洛趁乱拎走了那人的手提包,短短一瞥,头部一枪,心口一枪,十分保险,没有生还余地。看完便混入逃窜的人群中。
虽是见惯生死,此次戚洛却感觉内心悸动。
回到在德国的处所。戚洛正要打开手提包掏出东西看,尹薇背着大提琴箱子从门外走了进来。
“从对面天台上,狙击得不错?”尹薇背靠墙上,一副慵懒的样子,嘴角是得意的弧度。
“我们做特工是为了什么?不就是保家卫国,凌雪颜只是生不逢时被Stefan选中当女儿而已,她也是无辜的吧。”
“不要放太多感情在任务中,你应当学会抽离。”
“是啊,只有她死了,任务才能继续。国家才能复兴,才不会有那么多人妻离子散。”戚洛似乎是说给自己听。
“不要想太多。走好眼下每一步就好。”尹薇说着已点上了一根烟,神情模糊在蓝色的烟雾中。
“嗯,谢谢。”戚洛回过神来说完这句,尹薇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。
戚洛拉开手提包,首先拿到了凌雪颜的身份证,心里一怔:刚才见那人戴着黑纱的洋帽,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,可是身份证上的人怎么……
戚洛打开凌雪颜鼓鼓的钱包,里面的钞票寥寥无几,却整整齐齐放着一叠厚厚的糖纸。这让戚洛比较吃惊,难道说凌雪颜在德国并没有过着富足的生活?再看那些糖纸,有些糖纸上的图案已经有些斑驳,有些还是比较新的,看来藏了很久了,那些旧糖纸粗看应该是中国产的,上面的图案是北京天坛、杭州西湖等一些名胜古迹,新糖纸应该是德国产的,上面画着克隆教堂、莱茵河等。也许她是思念故乡的吧。
戚洛深知越是了解一个人,越会产生愧疚,对她的死也越发不忍心。然而此刻戚洛却不可控制地去翻看凌雪颜的所有东西,鬼使神差一般。直到她看到那条项链……双手颤抖,泪流满面!
十二年前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在她眼前。
当时的无锡戚家是当地有名的旺族,前几代曾是慈禧年间的北洋大臣,家底颇丰,民国时以经商为主,只要产业有苏绣、蚕丝被等,即使在乱世苏绣也是享誉海外。
记忆中戚家大宅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永远是那么威风,走近便是朱红色的门,檐牙高啄。
幼年时戚洛常爱和一众姐妹去天井那边玩耍,天井里的水倒映着蓝天,里面的锦鲤永远都是那么悠闲,就像童年的时光,从蝉鸣的夏天到脂粉薄雪的冬天。她们曾在天井边的樟树下分享过童言无忌的秘密和糖果。
那时,戚洛总把糖果留给小三岁的妹妹戚雨吃,戚雨时常仰起头眨着星辰般的晶亮的眼睛不接地问:“姐姐,糖很好吃,你不喜欢吗?”
“我更喜欢上面的图案,你看,有天坛,有西湖,有大雁塔,有岳阳楼,先生说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所以我收集这些糖纸是为了提醒自己以后要去这些地方。”
“姐姐,那你以后要记得带上小雨哦。”
“一定会的!”
童年里的某些午后,她们也常去父母的主卧探险,主卧隐藏在在天井边的某个角落,像一个低调的绅士,香樟的枝叶遮挡了阳光,所以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,对于年少的戚洛和戚雨来说,更充满了神秘的气息。
她们溜进去,庞大的卧榻几乎占据了一半空间。记忆中它是一座屋中之屋,有着雕花的天花板、四柱和板壁。低垂的帐幔则构成了柔软的副门,时常在夏天的午后轻轻飘起,仿佛带着低低的静谧的絮语。那些细小的床帷事物,从帐钩、玉枕,到母亲的罗帕和香扇,都是缄默而审慎的,散发出宁馨的气息。
在戚洛十岁生日那天,母亲送给戚洛一条缀着翡翠的金项链,七岁的戚雨时常会摸摸戚洛的项链说:“等我十岁了,母亲也会给我的吧。”
“这样吧,以后在父母不在,我就把项链给你戴,直到你十岁拿到项链为止。”
“姐姐最好啦!”戚雨一笑,嘴里刚掉牙的缝隙就露出来。
十一岁的时候,那间静谧的主卧时常关得严严实实,会有几个陌生人随父亲进进出出。戚洛从门外张望进去,那些人与父亲神情严肃,似乎在说什么了不得是事情……
戚洛从房门口探着半颗脑袋,接着,戚洛便被管家陈伯伯劝走到其他地方玩去了。
一如往常,戚洛喜欢留在要好的朋友颜悦家一晚,当时戚洛穿着一件水蓝色的洋装,正是时新的样式,当快到家时她不禁加快了脚步,却听得一声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在巷子的拐角处看到自己家火光冲天,刹那间似乎化为灰烬,戚洛朝着自己家飞奔,一路上心突突地跳着,她祈祷着父母和妹妹都不在家里……
却突然被一个人从身后抱住。那人正是经常和父亲在主卧室里交谈的几个男子之一。
他的脸上也是哀痛,却说:“别去!那帮坏人还没有走,想赶尽杀绝,和我一起走,离开这里,越远越好。”
“不!父亲!母亲!小……”耳边是童年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,还有被捂上的嘴巴里呜咽的痛苦声音。
从回忆里出来的戚洛脸上却更加痛苦……
戚雨,那个被狙击的女孩子会不会是侥幸死里逃生的戚雨?戚洛的身体发凉,苍白的嘴唇颤抖……记得距离爆炸发生前几天,戚雨是被抱去了外婆家,说是外婆想念她,让她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,可是等自己从党国训练营出来,再去无锡外婆家,却物是人非,叩开依旧气势非凡的四重进宅邸的朱红大门,开门的却是陌生面孔,一再打听询问,也再无丝毫线索,外婆他们和戚雨仿佛人间蒸发了般,杳无音讯。
这些年,戚洛心里一直坚信戚雨还活着。她想,也许对戚雨来说,自己也像人间蒸发了般,活着戚雨以为自己早就死在那场爆炸里。可是,只要活着,就一定能找到妹妹。这些年来,找到戚雨已经成为戚洛活下去的支撑和信念。
可是,眼前的风景糖纸和独一无二的项链,无不翻滚出戚洛脑海深处那段蒙尘的记忆,那里有最柔软的温馨,最无忧的童年,有父慈母爱,有戚雨圆圆的晶亮的眼眸和甜甜的“姐姐”……如今,这些温馨的物件竟成了惨烈的事实的证物,杀了人后才知她竟是戚雨,才知原来戚雨曾侥幸活过,活在德国这篇冰冷的异乡土地上,被作为联姻的工具,小心翼翼地活着,那没有多少钱的钱包说明她过得并不好……
“戚雨,你回国是为了找我吗?可惜姐姐已经先找到你了呢,呵呵……”戚洛悠悠说道,目光渐渐失去了焦距,摸索着颤颤巍巍掏出手枪,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……
“砰!”